秦慎这一席话说完,当真如巨石投湖,掀起万丈波澜,无论是相干的还是不相干的朝臣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:原以为裴仁今日弹劾是有备而来,这下国师和端王不死也要脱层皮;谁成想安顺王竟然当场反水,显然也是早有准备,这下子两边有来有往,场面可谓是群魔乱舞,异彩纷呈。
只可惜端王如今禁足在家,不能亲临,要是他也来上朝,说不定还能打得更精彩。
乾圣帝看完了安顺王的信件,脸色虽然还阴沉,眉头却松动开来。
这一年来他对安顺王不闻不问,权当自己从没有生过这个儿子,也毫无复立太子的打算,听到裴仁扯出废太子这面大旗时,心中甚至动了杀意。
但好在安顺王能正视自己过去做下的错事,并没有叫有心人勾引着借机翻案,乃至不自量力地抢夺储位,倒还有几分明智,他曾因蚺龙案而对此子心生的迁怒怨恨亦稍有平复。
“安顺王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”
乾圣帝随手将信件抛回御案上,疲惫地捏了捏鼻梁,沉沉地道,“裴仁所告不实,妄议禁中之事,即刻革去御史一职,收付有司鞠问,依律处置,不得有误。”
皇命既出,便是为此事落锤定音。
裴仁登时面无血色,全身被抽干了力气,扑倒在殿前悲声哀求道:“陛下恕罪!
臣绝无诬告之意,求陛下开恩!”
按理说御史风闻奏事,不应因言获罪,但他非往乾圣帝肺管子上戳,一时也没人敢出面为他求情。
眼看着如狼似虎的禁军就要围上来,裴仁拼了命地捶地大喊:“臣不敢欺瞒陛下!
臣也是受旁人误导,才误以为妖蛇案别有内情,但国师与端王结交一事千真万确,人证俱在,绝非臣凭空捏造,请陛下明鉴!”
贺观立刻反驳道:“陛下容禀,端王殿下是西海一案主审官,那些亲兵跟随方天宠多年,焉能不衔恨于殿下?依安顺王殿下所言,那些人既然能伪造妖蛇案的人证,自然也能伪造别的人证,裴仁之言实属污蔑,请陛下明鉴。”
那边端木巽领着禁军上殿,二话不说先将裴仁的嘴堵上,他只能“呜呜”
地叫,憋得满面涨红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踢腾着双腿被禁军拖下殿去。
贺观背后已经快要被冷汗打湿了,刚松了口气,欲站回队列中,便听文官队列前头有人笑道:“先不论国师那事是真是假,倒是能看出端王殿下的人缘是真不错,他虽不在殿上,却有贺寺丞替他冲锋陷阵,可见殿下深受大理寺上下敬爱。”
贺观顿时一惊,凝神望去,见说出这等诛心之言的果然是吏部尚书吴复庸,忍不住怒从心头起,正欲开口辩驳,却见左前御史队列里的沈云山将手背在身后摇了摇,示意他不要说话。
先前裴仁已捅破了端王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内情,在他的立场上,无论怎么说都会被打成是报恩,说不定还会让乾圣帝起疑,毕竟他不单是大理寺寺丞,还是贺茂义的孙子,背后站着整个贺家,万一落得个结党的名声就糟了。
贺观思及此处,只得闭嘴忍耐,朝乾圣帝一揖,退回原位。
吴复庸见他无言
以对(),也没人站出来辩驳?()?[(),心底里方松了口气,安定下来。
这次是他们失算,没想到废太子不声不响地来了这么一手,将他们连日来的精心布置全盘打乱,还折了一名御史进去。
而皇帝对国师与端王结交的态度也不甚明朗,仿佛始终在避而不谈。
可他若是能容忍二人往来,又为什么会逼迫端王驱逐国师?
吴复庸摸不清乾圣帝的态度,不敢贸然开口,康王却道:“父皇明鉴,四弟常年在外修行,醉心道法,就算与国师相熟,也是同道中人惺惺相惜,不足为怪,更算不上什么罪名,都是那裴仁捕风捉影,满口胡言,不知是受什么人指使,就在那里胡乱咬人。”
吴复庸心中一跳,马上去看乾圣帝的表情,却见皇帝默不作声,面色未改,于是顺势捧了康王一句:“殿下说得在理,切磋道法而已,实在不必大惊小怪。”
贺观听着,只觉得牙都要咬碎了。
康王和吴复庸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,一个暗讽端王沉迷方术,亲近方士,一个暗示端王培植党羽,笼络人心,听起来是为端王说话,却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论,而此时端王又被皇帝禁足在家,无法自辩——就算是圣人也难逃积毁销骨,陛下听了这些话,难道还能如平常一般看待端王殿下吗?
乾圣帝的确不能。
事情闹到这个地步,他已经大约能猜到这场弹劾究竟是因何而起、由谁指使了。
而那天召见时惟明说过的话,放在眼下这个场面里,正如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了跳得最欢的那二人脸上。
他想要一个听话的、能搓圆揉扁的皇太子,可这本身就是不可实现的念头,没有人会甘心当提线傀儡。
而当他们抛却伪装,面对着至高无上的权力,在诱惑前呈现出的本来面目,才是他该仔细权衡的真实人选。
乾圣帝平静地注视着朝臣,问道:“众卿家可还有余本要奏?”
半晌无人答话,乾圣帝道: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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